五城何迢迢,迢迢隔河水。
边兵尽东征,城内空荆杞。
思明割怀卫,秀岩西未已。
回略大荒来,崤函盖虚尔。
延州秦北户,关防犹可倚。
焉得一万人,疾驱塞芦子。
岐有薛大夫,旁制山贼起。
近闻昆戎徒,为退三百里。
芦关扼两寇,深意实在此。
谁能叫帝阍,胡行速如鬼。
这是唐代诗人杜甫在1200多年前安史之乱时,写于中国西北的一首诗。当时因战乱被迫离开长安的杜甫,远走灵武,途经当时著名的边关芦子关,于是就有了这首《塞芦子》。诗中所提五城,乃大唐在河套地区的五座主要军城:丰安、定远、西受降城、中受降城和东受降城,大致在今日的甘肃、内蒙一带。
1000多年后,一位祖籍广东梅县,生长于马来西亚,在台湾读大学,在美国获硕士和博士学位的唐史学者,坐上火车,壮游中国,最初只为大唐疆域上的五座边城。
这个在上世纪八、九十年代来大陆旅行的人,叫赖瑞和,不仅是位研究大唐历史的史学家,还是个火车迷。他在香港岭南学院任教期间,利用寒暑假,九次到大陆旅行,意图走遍大唐疆域,用一本特殊的旅行“圣经”:每年最新版本的《全国铁路列车时刻表》。赖的大半旅程都和中国历史最恢宏的朝代有关:“长安水边多丽人”、“五城何迢迢”、“谁谓河广”、“入西域记”,“细雨骑驴入剑门”、“咸阳布衣”……后来,在结束了岭南大学的任教工作后,赖瑞和回到自己南方的故乡,花了整整九个月时间,写下这本《杜甫的五城》。
二十年前,自助游还未在国人中兴起,能有闲钱到处晃悠的,多是些背着大包看起来非常浪漫的外宾。原本,香港人也被列入“外宾”之列。但赖瑞和可不像“外宾”,至少他从不背大包,还屡次“改善”着装,特意买来国产的衬衫裤子旅行箱,让自己在一个和香港、台湾、美国完全不同的土地上有着比较好的融入度。那时的大陆,打开国门的时间并不长,在赖的眼中,一切都很新鲜。
“各位旅客,大家好!晚饭时间到了,我们的全体工作人员,已经为您准备好了盒饭。今晚的晚饭有排骨饭和焖鸡饭,每盒只要两元。凡是需要用饭的旅客,请您准备好零钱,我们的工作同志,很快就会把盒饭送到您的面前。请注意,请准备好零钱,在您的铺位上等待,盒饭马上送到。”
就是在这样的气氛中,赖瑞和一次次到达那些铁路通达的地方,为一通曾无限向往的石碑,为纸片上读到的只言片语。偶尔在车上或旅馆中,就着窗外的风景,喝几盅好酒,为一个人的旅程增加些气氛——酒是各地的名酒:泸州老窖、汾酒、西凤……下酒的,或是一片充满春意的麦田,或是一座暮色中的远山。
除东三省,海南和西藏,“火车迷牌历史学家兼品酒师”赖瑞和走遍中国大陆二十多个省和自治区,寻访也很个人化:山东嘉祥的武粱祠、陕西麟游县的九成宫澧泉铭碑、西安唐太宗的昭陵和唐大明宫遗址,这些地方并非旅游热点。
历史学家的旅行,如同和曾经如火如荼的某段历史约会,被常人忽略的,或许正是他们追寻的。
读《杜甫的五城》,花了我半个月时间,不是因为书不好看,而是其他事情占用了很多时间,无法一气读完,以至影响到阅读快感。也正因为如此,让我有时间思考这样一个问题:
什么样的游记是好的游记?什么样的旅游书是好的旅游书?
我曾经读过很多旅游书,有时是为了出门旅行,事前查找资料;有时是因为不能出门旅行,以他人之旅程慰藉心灵。假使让我说出曾经看过的旅行书,我怕只能念出一两本的名字,剩下的绝大部分被遗忘、丢弃。不是么?查过的资料书很快就过时,总有更新的资料书取代旧的,而另外一些装帧精美的游书不仅不能慰藉心灵,反而引起了嫉妒:为什么别人有钱有时间,而我却被困在原地一动不动?难道除了这些花哨的奇遇,就没有点儿别的?除了海量的风景图片,就没有更打动人的?难道这些写字儿的人都没长心肝只长了眼睛?
当然,我也曾同样,花大把时间写些个破烂儿,好像旅行就是为了走、去、吃、住、拍照片。
真正的好书应该是独特的(相对只提供大众指南)、沉静的(相比浮夸的奇遇)、不功利的(相对为某景区景点做宣传)、具有观察与思考的,具有人文情怀的。
《杜甫的五城》。是我读过的最好的旅游书。
当然,如果奢望在《杜甫的五城》里,寻找到交通路线,住宿索引、景点介绍、大量图片的,那还是选的本别的。因为它不是旅游指南,它是一本人文学者的旅行笔记,是只属于一位姓赖的历史学家的,低调、平静的个人经历——也正是这些使之永不过时。
此书,如同一列奔驰的的火车,有着既有的速度、方向和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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